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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零文学 www.90wx.cc,福生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    嘿嘿,当军人难道怕鬼么?真是!

    鬼这东西,据大家说,又象是有,虽然都不曾见过。

    仍然是据说,在黑的不光明的地方,庙宇类毛房类荒凉肮脏少有人去的地方,鬼就很多很多。它们借此筑了营盘。所谈的是国家主义。倘若什么一个外路人来临,这人火焰又低,样子萎靡,就想方法去逼迫,恐吓。或藉此勒索酒食,不同人间两样。

    若另一据说是可信,则鬼多的地方,怕也再没有比我们道尹衙门为更多的了!在白日,太阳挂在天上还是黄黄的时候,就听到鬼叫,类乎喊人。这不是鬼么?倘若是有了疑心,许多许多人都愿意费了颇大的力量来证明的,他们且敢发誓。

    这我们可以不必更疑心这类证明人是受了鬼之类若干津贴,这类人为鬼的暗影占据了全心,是苦够了。

    “军队中人怕鬼,那不是很可耻的笑话么?”然而在沙坝地方却并不能从这事上,为那滑稽的估定,说军队是懦怯来。

    这也是沙坝人一个顶特别的地方。他们当兵,不怕死,不怕血,不怕一切残酷的事。谁都能够如看戏一样,平心静气的站到北门外土阜上看刽子手把匪人开腔破腹,欣赏那临刑前的苦闷,微嘶,长叹。倘若是运气坏的话,让山上大王捉去“如法炮制”绑在柱子上取肝取心,刀尖子陷进胸脯时,脸上颜色都不必变,也成了他们的义务。

    但为鬼之类占据了心的人呢,从老爷到火夫,随手抓一个都可为这话的证明。

    他们怕鬼,比任何地方都凶。刽子手很自然的把人头砍下,把赏钱得到,到了夜里出门,恐怕遇到日间那位在自己手下做成的新鬼寻事,又很自然的匀出赏钱之一部分,买纸钱焚化。而鬼呢,象得了这钱后也就慨然放过对它行凶的人,安分的又到阴间游荡去了。

    怎么样就成了这样一个民族?那是不可知的。大概在许多年以前,鬼神的种子,就放在沙坝人儿孙们遗传着的血中了。庙宇的发达同巫师的富有,都能给外路人一个颇大的惊愕。地方通俗教育,就全是鬼话:大人们在孩子还很小的时候,就带进庙去拜菩萨,喊观音为干妈,又回头为干爹老和尚磕头。家中还愿,得勒小孩子在大红法衣的大师傅身后伏着上表,在上表中准许他穿家中极好的衣裳,增加他对神的虔敬。县里遇到天旱,知事大人就斋戒沐浴,把太太放到一边,自身率子民到城隍庙大坪内去晒太阳求雨,仰祈鬼神。人民的娱乐,是看打黄教时的“牛头马面”“大小无常”应当出兵与否,赶忙去问天王庙那泥像。普通一般人治病方法,得赖灵鬼指示,医生才敢下药。

    还有,你到副官处去——就是我们驻道台衙门的军部副官处去,就很容易听到象下面一类对话:——是呢,报告副官,那真是鬼!

    ——你真见么?

    ——难道还是假么?

    于是副官再说一句话,就是“快去买一点纸钱”了。

    另一件事呢,是关于副兵偷钱的事。

    ——禀告大人,我并不偷!

    不偷吗?那很好。但你得到天王庙去明明心!

    结果是,即或是不曾把副官大人荷包里钞票用过买什么的副兵,也只好委屈承认了。因为如果你再辩下去,当真就得到天王爷前去,拿一只公鸡,咬下头来喝了鸡血,且大大的赌一个咒!即使这事不怕赌咒吧,但在神面前,发觉了另一件不名誉的事情,这很难说。这副兵把“一面是去神前冒险,一面是承认后在存饷下扣还两串,加上一点钟太阳下立正受晒的惩罚”取了后面的一种。

    要断一种案,对犯人又实在指不出他是应在法律下生或死时,遇到聪明一点的法官,于是主意就有了。牵到神前去,凭了筊,判他的刑罚。掷下地去的是一覆一仰,或双双仰卧,则这人为神所赦同时也为法律所保护,生下来了!若地上竹筊是双覆,那就用不着迟疑,牵去杀了完事!

    在这地方竹筊的权威是如此之大,也是大家应知道的。

    或者问:道尹衙门里,什么地方鬼之类最多?则都会说是那两个长长的阴暗狭隘的走廊。一端是可以到达军法处,一端是可到达副官处。长廊就是连结这两处的一个捷径。廊之下,就是在白日,也点那么一盏长明灯,摇曳着它的灰焰的。

    军法处那一边设了临时监狱,关了不少待决的囚人;这一面,副官处,则因了囚人的关系,与军法处接洽的事极多,因此这甬道成了更其有意义的道路。还可以称为颇热闹的道路,当囚人们成串押赴副官处时。

    廊是既暗且长,还得上下若干石磴,从那端到这端,那种无法排除的冷气,逼人背脊发寒。一到夜里,从这里过身的,总象在冒一个颇大的危险。因此一来,在廊中段,添了一灯同一个岗卫了。

    以后,又从一个卫兵改为两个,那原由就是因为守卫的就时常见神见鬼,更其胆怯。

    有了两人,自然就有恃无恐了!但廊道内鬼物的传说,还是一天一天保存下来。

    这也是该因,这样一个坏地方,今天轮到我们中最胆小的寿了。

    平日又爱谈鬼,又极怕鬼。什么大手呵,大眼睛呵,以及一切一切怪模怪样的大东西呵,大手多在毛房,乘人大便卸裤时,拍人的臀,讨小便宜;大眼睛则随处可见,尤其是长廊的墙上,睁得许多大老老实实觑人,且发冷光,使人战栗。关于鬼之类的描写,又是沙坝地方人所擅长。单是长廊一处,所显的灵异,在长廊还没有添设岗卫时,他就早知道许多了。

    连附象有意与他为难似的,支配给他的放哨的时间偏偏是四更。

    三更,不睡的还多,也还好。五更,天快亮了。只有这四更,据说鬼出现的最多!无可奈何,只希望得到一个好一点的同伴。当十六个人为一个连附带领到廊道中换班,先在廊道中站了两点钟的弟兄,见到了换班的人来,欣然能把扛在肩上的卸下,连附喊着口令,照例的互相立正举枪,交代的手续办清后,于是连附就带着那一批弟兄们向别处换班去了。留下给我们寿做伴的是一个新从教练营送来的人,这还是第二次见面,第一次伴着夜程。

    在这里,外面什么声音都无从听到,清静极了。他知道这时还才一点多钟,距天亮还有大半天。这地狱里两个钟头得想方法来消磨,不然灵魂会为寒气冰瘪,鬼物会真要出现了!于是就去撩拨那位正沉默着把枪扛在肩上大步走着的同伴。

    “弟兄,你是教练营才过来的么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“合到你,一共不正是一百人么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“这里比较教练营舒服自由的多吧?”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这里可以偷偷打点小牌,譬如扑克之类,你——会不?”

    “会是会,不大爱。”

    “会就好了,我们在什么时候可以打一常莫太大,输赢三五元就很有了。若是高兴,我可以邀你,”接着又象是对自己说“董家冲好——还是周妈那里?”

    同伴对他笑。

    “我这个是蛮溜刷咧,朋友你莫看我小!”

    同伴又笑。

    “你们到教练营时放哨据说是通夜在山上呢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怕么?”

    “哗——”的正如一个人手上捏了把沙子洒在瓦上似的。

    想着:莫不是鬼么?背上从腰部,就象有两条蛇爬上肩头,怪物爬过处就都发起麻来。他立时把背靠到那潮湿的砖墙上去,这样,背后那一面是无妨于事,不必再防骤然由背后袭来的鬼物了。面前那高高身个儿的同伴,正若无其事的来回走着。

    “你听见么,是什么响?”

    “老鸹。”

    “怕不是吧?”

    “或者又是别的。”

    “必不是老鸹。夜鸹子不会如此!”

    “也许有猫。”

    猫,难道会打沙子么?这同伴随意的简短的答话,只增加我们小心的寿的怀疑。

    哗——又是一把。

    第二次,是更其清白的知道是在去军法处的那一端的廊尽头了。同伴似乎也略略注了意。

    “朋友,你听,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让他去吧,”停了步,仍然是一个短劲的回答。

    他想把这个坏地方过去的一切不光荣的传闻,提出来与同伴讨论一下,或者可以把寂寞同恐怖驱除一点吧。然而同伴竟是个准哑子,说话总那么悭吝,一问一答,且象有意把答语缩得极短,真无办法的急人!

    沙子是不听到第三次了,心上适才不可知的颇重的负担,无形中卸去一半。

    “朋友,你不怕么?”

    “”象是不曾听到寿在说什么,没有答复。

    “我说你怕么?听说是这里有鬼——很多呢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地方?”

    “就是这长廊下!”说着,便用眼睛去小心的搜索那廊子黑暗的两端。

    “你见过么?”

    “虽然没见过,但别人却说闹得凶!适才那个怕不就会是那东西!”

    “嗤!”

    同伴是用一声笑来表示这话的无稽,接着又来回走着他的正步了。

    “我说鬼这东西是有,别人就亲眼”“算了吧。”

    同伴显然是厌烦着这样谈话,寿也了然了。

    但是,怎么能放心?这时两点一刻还不到!更多的沙子劈面洒来,是可能的吧。比沙子更凶的更大的鹅卵石,从廊的那端掷来,也会可能吧。万一什么鬼怪之类挨了拢来,用大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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