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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宗元(六) 与顾十郎书 四月五日,门生守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致书十郎执事:凡号门生而不知恩之所自者,非人也。缨冠束衽而趋以进者,咸曰我知恩。知恩则恶乎辨?然而辨之亦非难也。大抵当隆赫柄用,而蜂附蚁合,煦煦趄趄,便僻匍匐,以非乎人而售乎已。若是者,一旦势异,则电灭飚逝,不为门下用矣。其或少知耻惧,恐世人之非已也,则矫于中以貌于外,其实亦莫能至焉。然则当其时而确固自守,蓄力秉志,不为向者之态,则于势之异也固有望焉。 大凡以文出门下,由庶士而登司徒者,七十有九人。执事试追状其态,则果能效用者出矣。然而中间招众口飞语,哗然?张者,岂他人耶?夫固出自门下。赖中山刘禹锡等遑遑惕忧,无日不在信臣之门,以务白大德。顺宗时,显增荣谥,扬于天官,敷于天下,以为亲戚门生光宠。不意琐琐者复以病执事,此诚私心痛之,堙郁汹涌,不知所发,常以自憾。在朝不能有奇节宏议,以立于当世,卒就废逐,居穷?厄,又不能著书断往古、明圣法,以致无穷之名。进退无以异于众人,不克显明门下得士之大。今抱德厚,蓄愤悱,思有以效于前者,则既乖谬于时,离散摈抑,而无所施用。长为孤囚,不能自明。恐执事终于不知其始偃蹇退匿者,将以有为也,犹流于向时求进者之言,而下情无以通,盛德无以酬,用为大恨,固尝不欲言之。今惧老死瘴土,而他人无以辨其志,故为执事一出之。古之人耻躬之不逮,傥或万万有一可冀,复得处人间,则斯言几乎践矣。因言感激,浪然出涕,书不能既(一作就)。宗元谨再拜。 与韩愈论史官书 正月二十一日,某顿首十八丈退之侍者:前获书言史事,云具与刘秀才书,及今乃见书稿,私心甚不喜,与退之往年言史事甚大谬。 若书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馆下,安有探宰相意,以为苟以史荣一韩退之耶?若果尔,退之岂宜虚受宰相荣己,而冒居馆下,近密地,食奉养,役使掌故,利纸笔为私书,取以供子弟费?古之志于道者不宜若是。 且退之以为纪录者有刑祸,避不肯就,尤非也。史以名为褒贬,犹且恐惧不敢为;设使退之为御史中丞大夫,其褒贬成败人愈益显,其宜恐惧尤大也,则又将扬扬入台府,美食安坐,行呼唱于朝廷而已耶?在御史犹尔,设使退之为宰相,生杀出入升黜天下士,其敌益众,则又将扬扬入政事堂,美食安坐,行呼唱于内庭外衢而已耶?又何以异不为史而荣其号、利其禄也? 又言:“不有人祸,则(一作必)有天刑。”若以罪夫前古之为史者,然亦甚惑。凡居其位,思直其道。道苟直,虽死不可回也;如回也,莫若亟去其位。孔子之困于鲁、卫、陈、宋、齐、楚者,其时暗,诸侯不能以也。其不遇而死,不以作春秋故也。当其时,虽不作春秋,孔子犹不遇而死也。若周公、史佚,虽纪言书事,犹遇且显也。又不得以春秋为孔子累。范煜悖乱,虽不为史,其族亦诛。司马迁触天子喜怒,班固不检下,崔浩沽其直以斗暴虏,皆非中道。左丘明以疾盲,出于不幸。子夏不为史亦盲,不可以是为戒。其余皆不出此。是退之宜守中道,不忘其直,无以他事自恐。退之之恐,唯在不直、不得中道,刑祸非所恐也。 凡言二百年文武事多有诚如此者。今退之曰:我一人也,何能明?则同职者又所云若是,后来继今者又所云若者,人人皆曰我一人,则卒谁能纪传之耶?如退之但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,同职者及后来继今者,亦各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,则庶几不坠,使卒有明也。不然,徒信人口语,每每异辞,日以滋多,则所云“磊磊轩天地”者决必沉没,且乱杂无可考,非有志者所忍恣也。果有志,岂当待人督责迫蹙然后为官守耶? 又凡鬼神事,渺茫荒惑无可准,明者所不道。退之之智,而犹惧于此。今学如退之,辞如退之,好议论如退之,慷慨自谓正直行行焉如退之,犹所云若是,则唐之史述其卒无可托乎?明天子贤宰相得史才如此,而又不果,甚可痛哉!退之宜更思,可为速为;果卒以为恐惧不敢,则一日可引去,又何以云“行且谋”也?今当为而不为,又诱馆中他人及后生者,此大惑已。不勉已而欲勉人,难矣哉! 与史官韩愈致段秀实太尉逸事书 退之馆下:前者书进退之力史事,奉答诚中吾病,若疑不得实未即籍者,诚是也。退之平生不以不信见遇。窃自冠好游边上,问故老卒吏,得段太尉事最详。今所趋走州刺吏崔公,时赐言事,又具得太尉实迹,参案备具。太尉大节,古固无有。然人以为偶一奋,遂名无穷,今大不然。太尉自有难在军中,其处心未尝亏侧,其莅事无不可纪,会在下名未达,以故不闻,非直以一时取芴为谅也。 太史迁死,退之复以史道在职,宜不苟过时日。昔与退之期为史,志甚壮,今孤囚废锢,连遭瘴疠羸顿,朝夕就死,无能为也。第不能竟其业,若太尉者,宜使勿坠,太史迁言荆轲征夏无且。言大将军征苏建,言留侯征画容貌。今孤囚贱辱。虽不及无且、建等,然比画工传容貌尚差胜。春秋传所谓传信传著,虽孔子亦犹是也。窃自以为信且著。其逸事有状。不宣。 与吕恭论墓中石书 宗无白:元生至,得弟书,甚善,诸所称道具之。元生又持部中庐父墓者所得石书,模其文示余,曰若将闻于上,余故恐而疑焉。仆蚤好观古书家,所蓄晋魏时尺牍甚具;又二十年来,遍观长安贵人好事有所蓄,殆无遗焉。以是善知书,虽未尝见名氏,亦望而识其时也。又文章之形状,古今特异。弟之精敏通达,夫岂不究于此!今视石之署其年曰“永嘉”其书则今田野人所作也。虽支离其字,尤不能近古。为其“永”字等颇效王氏变法,皆永嘉所未有。辞尤鄙近,若今所谓律诗者,晋时盖未尝为此声。大谬妄矣!又言植松乌擢之怪,而掘其土得石,尤不经难信。或者得无奸为之乎? 且古之言“葬者,藏也”“壤树之”而君子以为议。况庐而居者,其足尚之哉?圣人有制度,有法令,过则为辟。故立大中者不尚异,教人者欲其诚。是故恶夫饰且伪也。过制而不除丧,宜庐于庭;而矫于墓者,大中之罪人也。况又出怪物,诡神道,以奸大法,而因以为利乎?夫伪孝以奸利,诚仁者不忍レ过,恐伤于教也。然使伪可为而利可冒,则教益坏。若然者,勿与知焉可也,伏而不出之可也。 以大夫之政良,而吾子赞焉,固无阙遗矣。作东郛,改市ㄩ,去比竹茨草之室,而?土、大木、陶甄、梓匠之工备,孽火不得作;化惰窳之俗,绝偷浮之源,而条桑、浴种、深耕、易耨之力用,宽亻?、啬货、均赋之政起,其道美矣!于斯也,虑善善之过而莫之省,诚悫之道少损,故敢私言之。夫以淮济之清,有玷焉若秋毫,固不为病;然万一离娄子眇然睨之,不若无之者之快也。想默已其事,毋出所置书,幸甚。宗元白。 答刘禹锡天论书 宗元白:发书得天伦三篇,以仆所为天说为未究,欲毕其言。始得之,大喜,谓有以开明吾志虑。及详读五六日,求其所以异吾说,卒不可得。其归要曰:非天预乎人也。凡子之论,乃吾天说传疏耳,无异道焉。谆谆佐吾言,而曰有以异,不识何以为异也。 子之所以为异者,岂不以赞天之能生植也欤?夫天之能生植久矣,不待赞而显。且子以天之生植也,为天耶?为人耶?抑自生而植乎?若以为为人,则吾愈不识也。若果以为自生而植,则彼自生而植耳,何以异夫果?之自为果?,痈痔之自为痈痔,草木之自为草木耶?是非为虫谋明矣,犹天之不谋乎人也。彼不我谋,而我何为务胜之耶?子所谓交胜者,若天恒为恶,人恒为善,人胜天则善者行。是又过德乎人,过罪乎天也。又曰:天之能者生植也,人之能者法制也。是判天与人为四而言之者也。余则曰:生植与灾荒,皆天也;法制与悖乱,皆人也,二之而已。其事各行不相预,而凶丰理乱出焉,究之矣。凡子之辞,枝叶甚美,而根不直,取以遂焉。 又子之喻乎旅者,皆人也,而一曰天胜焉,一曰人胜焉,何哉?莽苍之先者,力胜也;邑郛之先者,智胜也。虞、芮,力穷也,匡、宋,智穷也。是非存亡,皆未见其可以喻乎天者。若子之说,要以乱为天理、理为人理耶?谬矣。若操舟之言人与天者,愚民恒说耳;幽、厉之云为上帝者,无所归怨之辞尔,皆不足喻乎道。子其熟之,无羡言侈论以益其枝叶,姑务本之为得,不亦裕乎?独所谓无形为无常形者甚善。宗元白。 与刘禹锡论周易九六说书 见与董生论周易九六义,取老而变,以为毕中和承一行僧得此说,异孔颖达疏,而以为新奇。彼毕子、董子,何肤末于学而遽云云也?都不知一行僧承韩氏、孔氏说,而果以为新奇,不亦可笑矣哉! 韩氏注:“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,”曰“乾一爻三十有六策”则是取其过揲四分而九也。“坤)之策一百四十有四”曰“坤一爻二十四策”则是取其过揲四分而六也。孔颖达等作正义,论云:九六有二义,其一者曰“阳得兼阴,阴不得兼阳”;其二者曰“老阳数九也,老阴数六也。二者皆变,周易以变者占”郑玄注易,亦称以变者占,故云九六也。所以老阳九、老阴六者,九过揲得老阳,六过揲得老阴。此具在正义乾篇中。周简子之说亦若此,而又详备。何毕子、董子之不视其书,而妄以口承之也?君子之学,将有以异也,必先究穷其书,究穷而不得焉,乃可以立正也。今二子尚未能读韩氏注、孔氏正义,是见其道听而途说者,又何能知所谓易者哉?足下取二家言观之,则见毕子、董子肤末于学而遽云云也。 足下所为书,非元凯兼三易者则诺。若曰孰与颖达著,则此说乃颖达也,非一行僧、毕子、童子能有异说者也。无乃即其谬而承之者欤?观足下出入筮数,考校左氏,今之世罕有如足下求易之悉者也。然务先穷昔人书,有不可者而后革之,则大善。谨之勿遽。宗元白。 答元饶州论春秋书 辱复书,教以披张生书及答衢州书言春秋,此诚世所希闻,兄之学为不负孔氏矣。 往年曾记裴封叔宅闻兄与裴太常言晋人及姜戎败秦师于ゾ一义,尝讽习之。又闻韩宣英及亡友吕和叔辈言他义,知春秋之道久隐,而近乃出焉。京中于韩安平处始得微指,和叔处始见集注,恒愿扫于陆先生之门。及先生为给事中,与宗元入尚书同日,居又与先生同巷,始得执弟子礼。未及讲讨,会先生病,时闻要论,常以易教诲见宠。不幸先生疾弥甚,宗元又出邵州,乃大乖谬,不克卒业。复于亡友凌生处尽得宗指辨疑集注等一通。伏而读之,于“纪侯大去其国”见圣人之道与尧舜合,不惟文王、周公之志,独取其法耳;于“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”见圣人立孝经之大端,所以明其分也;于楚人“杀陈夏征舒,丁亥,楚子入陈,纳公孙宁、仪行父于陈”见圣人褒贬与夺,唯当之所在,所谓瑕瑜不掩也。反覆甚喜。若吾生前距此数十年,则不得是学矣。今适后之,不为不遇也。 兄书中所陈,皆孔氏大趣,无得逾焉。其言书荀息,贬立卓之意也。顷尝怪荀息奉君之邪心以立嬖子,不务正义,弃重耳于外而专其宠,孔子同于仇牧、孔父为之辞。今兄言贬息大善。息固当贬也,然则春秋与仇、孔辞不异,仇、孔亦有贬欤?宗元尝著非国语六十余篇,其一篇为息发也,今录以往,可如愚之所谓者乎?微指中明“郑人来渝平”量力而退,告而后绝,固先同后异者也。今检此前无与郑同之文,后无与郑异之据,独疑此一义,理甚精而事有不合,兄亦当指而教焉。往年又闻和叔言兄论楚商臣一义,虽啖、赵、陆氏,皆所未及,请具录,当疏微指下,以传末学。萧、张前书,亦请见及。至之日,勒为一卷,以垂将来。 宗元始至是州,作陆先生墓表,今以奉献,与宣英读之。春秋之道如日月;不可赞也;若赞焉,必同于孔、路优劣之说,故举其一二,不宣。宗元再拜。 答吴武陵论非国语书 濮阳吴君足下:仆之为文久矣,然心少之,不务也,以为是特博奕之雄耳。故在长安时,不以是取名誉,意欲施之事实,以辅时及物为道。自为罪人,舍恐惧则闲无事,故聊复为之。然而辅时及物之道,不可陈于今,则直垂于后。言而不文则泥,然则文者固不可少也。 拘囚以来,无所发明,蒙覆幽独,会足下至,然后有助我之道。一观其文,心朗目舒,炯若深井之下仰视白日之正中也。足下以超轶如此之才,每以师道命仆,仆滋不敢。仆每为一书,足下必大光耀以明之,固又非仆之所安处也。若非国语之说,仆病之久,尝难言于世俗。今因其闲也而书之,恒恐后世之知言者用是诟病,狐疑犹豫,伏而不出者累月,方示足下。足下乃以为当,仆然后敢自是也。吕道州善言道,亦若吾子之言,意者斯文殆可取乎?夫为一书,务富文采,不顾事实,而益之以诬怪,张之以阔诞,以炳然诱后生,而终之以僻,是犹用文锦覆陷阱也。不明而出之,则颠者众矣。仆故为之标表,以告夫游乎中道者焉。 仆无闻而甚陋,又在黜辱,居泥涂若?寅蛭然,虽鸣其声音,谁为听之?独赖世之知言者为准,其不知言而罪我者,吾不有也。仆又安敢期如汉时列官以立学,故为天下笑耶?是足下爱我厚,始言之也。前一通如来言以污箧牍,此在明圣人之道,微足下,仆又何托焉?宗元白。 与吕道州温论非国语书 四月三日,宗元白化光足下:近世之言理道者众矣,率由大中而出者咸无焉。其言本儒术,则迂回茫洋,而不知其适;其或切于事,则苛峭刻核,不能从容,卒泥乎大道。甚者好怪而妄言,推天引神,以为灵奇,恍惚若化,而终... -->>
柳宗元(六) 与顾十郎书 四月五日,门生守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致书十郎执事:凡号门生而不知恩之所自者,非人也。缨冠束衽而趋以进者,咸曰我知恩。知恩则恶乎辨?然而辨之亦非难也。大抵当隆赫柄用,而蜂附蚁合,煦煦趄趄,便僻匍匐,以非乎人而售乎已。若是者,一旦势异,则电灭飚逝,不为门下用矣。其或少知耻惧,恐世人之非已也,则矫于中以貌于外,其实亦莫能至焉。然则当其时而确固自守,蓄力秉志,不为向者之态,则于势之异也固有望焉。 大凡以文出门下,由庶士而登司徒者,七十有九人。执事试追状其态,则果能效用者出矣。然而中间招众口飞语,哗然?张者,岂他人耶?夫固出自门下。赖中山刘禹锡等遑遑惕忧,无日不在信臣之门,以务白大德。顺宗时,显增荣谥,扬于天官,敷于天下,以为亲戚门生光宠。不意琐琐者复以病执事,此诚私心痛之,堙郁汹涌,不知所发,常以自憾。在朝不能有奇节宏议,以立于当世,卒就废逐,居穷?厄,又不能著书断往古、明圣法,以致无穷之名。进退无以异于众人,不克显明门下得士之大。今抱德厚,蓄愤悱,思有以效于前者,则既乖谬于时,离散摈抑,而无所施用。长为孤囚,不能自明。恐执事终于不知其始偃蹇退匿者,将以有为也,犹流于向时求进者之言,而下情无以通,盛德无以酬,用为大恨,固尝不欲言之。今惧老死瘴土,而他人无以辨其志,故为执事一出之。古之人耻躬之不逮,傥或万万有一可冀,复得处人间,则斯言几乎践矣。因言感激,浪然出涕,书不能既(一作就)。宗元谨再拜。 与韩愈论史官书 正月二十一日,某顿首十八丈退之侍者:前获书言史事,云具与刘秀才书,及今乃见书稿,私心甚不喜,与退之往年言史事甚大谬。 若书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馆下,安有探宰相意,以为苟以史荣一韩退之耶?若果尔,退之岂宜虚受宰相荣己,而冒居馆下,近密地,食奉养,役使掌故,利纸笔为私书,取以供子弟费?古之志于道者不宜若是。 且退之以为纪录者有刑祸,避不肯就,尤非也。史以名为褒贬,犹且恐惧不敢为;设使退之为御史中丞大夫,其褒贬成败人愈益显,其宜恐惧尤大也,则又将扬扬入台府,美食安坐,行呼唱于朝廷而已耶?在御史犹尔,设使退之为宰相,生杀出入升黜天下士,其敌益众,则又将扬扬入政事堂,美食安坐,行呼唱于内庭外衢而已耶?又何以异不为史而荣其号、利其禄也? 又言:“不有人祸,则(一作必)有天刑。”若以罪夫前古之为史者,然亦甚惑。凡居其位,思直其道。道苟直,虽死不可回也;如回也,莫若亟去其位。孔子之困于鲁、卫、陈、宋、齐、楚者,其时暗,诸侯不能以也。其不遇而死,不以作春秋故也。当其时,虽不作春秋,孔子犹不遇而死也。若周公、史佚,虽纪言书事,犹遇且显也。又不得以春秋为孔子累。范煜悖乱,虽不为史,其族亦诛。司马迁触天子喜怒,班固不检下,崔浩沽其直以斗暴虏,皆非中道。左丘明以疾盲,出于不幸。子夏不为史亦盲,不可以是为戒。其余皆不出此。是退之宜守中道,不忘其直,无以他事自恐。退之之恐,唯在不直、不得中道,刑祸非所恐也。 凡言二百年文武事多有诚如此者。今退之曰:我一人也,何能明?则同职者又所云若是,后来继今者又所云若者,人人皆曰我一人,则卒谁能纪传之耶?如退之但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,同职者及后来继今者,亦各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,则庶几不坠,使卒有明也。不然,徒信人口语,每每异辞,日以滋多,则所云“磊磊轩天地”者决必沉没,且乱杂无可考,非有志者所忍恣也。果有志,岂当待人督责迫蹙然后为官守耶? 又凡鬼神事,渺茫荒惑无可准,明者所不道。退之之智,而犹惧于此。今学如退之,辞如退之,好议论如退之,慷慨自谓正直行行焉如退之,犹所云若是,则唐之史述其卒无可托乎?明天子贤宰相得史才如此,而又不果,甚可痛哉!退之宜更思,可为速为;果卒以为恐惧不敢,则一日可引去,又何以云“行且谋”也?今当为而不为,又诱馆中他人及后生者,此大惑已。不勉已而欲勉人,难矣哉! 与史官韩愈致段秀实太尉逸事书 退之馆下:前者书进退之力史事,奉答诚中吾病,若疑不得实未即籍者,诚是也。退之平生不以不信见遇。窃自冠好游边上,问故老卒吏,得段太尉事最详。今所趋走州刺吏崔公,时赐言事,又具得太尉实迹,参案备具。太尉大节,古固无有。然人以为偶一奋,遂名无穷,今大不然。太尉自有难在军中,其处心未尝亏侧,其莅事无不可纪,会在下名未达,以故不闻,非直以一时取芴为谅也。 太史迁死,退之复以史道在职,宜不苟过时日。昔与退之期为史,志甚壮,今孤囚废锢,连遭瘴疠羸顿,朝夕就死,无能为也。第不能竟其业,若太尉者,宜使勿坠,太史迁言荆轲征夏无且。言大将军征苏建,言留侯征画容貌。今孤囚贱辱。虽不及无且、建等,然比画工传容貌尚差胜。春秋传所谓传信传著,虽孔子亦犹是也。窃自以为信且著。其逸事有状。不宣。 与吕恭论墓中石书 宗无白:元生至,得弟书,甚善,诸所称道具之。元生又持部中庐父墓者所得石书,模其文示余,曰若将闻于上,余故恐而疑焉。仆蚤好观古书家,所蓄晋魏时尺牍甚具;又二十年来,遍观长安贵人好事有所蓄,殆无遗焉。以是善知书,虽未尝见名氏,亦望而识其时也。又文章之形状,古今特异。弟之精敏通达,夫岂不究于此!今视石之署其年曰“永嘉”其书则今田野人所作也。虽支离其字,尤不能近古。为其“永”字等颇效王氏变法,皆永嘉所未有。辞尤鄙近,若今所谓律诗者,晋时盖未尝为此声。大谬妄矣!又言植松乌擢之怪,而掘其土得石,尤不经难信。或者得无奸为之乎? 且古之言“葬者,藏也”“壤树之”而君子以为议。况庐而居者,其足尚之哉?圣人有制度,有法令,过则为辟。故立大中者不尚异,教人者欲其诚。是故恶夫饰且伪也。过制而不除丧,宜庐于庭;而矫于墓者,大中之罪人也。况又出怪物,诡神道,以奸大法,而因以为利乎?夫伪孝以奸利,诚仁者不忍レ过,恐伤于教也。然使伪可为而利可冒,则教益坏。若然者,勿与知焉可也,伏而不出之可也。 以大夫之政良,而吾子赞焉,固无阙遗矣。作东郛,改市ㄩ,去比竹茨草之室,而?土、大木、陶甄、梓匠之工备,孽火不得作;化惰窳之俗,绝偷浮之源,而条桑、浴种、深耕、易耨之力用,宽亻?、啬货、均赋之政起,其道美矣!于斯也,虑善善之过而莫之省,诚悫之道少损,故敢私言之。夫以淮济之清,有玷焉若秋毫,固不为病;然万一离娄子眇然睨之,不若无之者之快也。想默已其事,毋出所置书,幸甚。宗元白。 答刘禹锡天论书 宗元白:发书得天伦三篇,以仆所为天说为未究,欲毕其言。始得之,大喜,谓有以开明吾志虑。及详读五六日,求其所以异吾说,卒不可得。其归要曰:非天预乎人也。凡子之论,乃吾天说传疏耳,无异道焉。谆谆佐吾言,而曰有以异,不识何以为异也。 子之所以为异者,岂不以赞天之能生植也欤?夫天之能生植久矣,不待赞而显。且子以天之生植也,为天耶?为人耶?抑自生而植乎?若以为为人,则吾愈不识也。若果以为自生而植,则彼自生而植耳,何以异夫果?之自为果?,痈痔之自为痈痔,草木之自为草木耶?是非为虫谋明矣,犹天之不谋乎人也。彼不我谋,而我何为务胜之耶?子所谓交胜者,若天恒为恶,人恒为善,人胜天则善者行。是又过德乎人,过罪乎天也。又曰:天之能者生植也,人之能者法制也。是判天与人为四而言之者也。余则曰:生植与灾荒,皆天也;法制与悖乱,皆人也,二之而已。其事各行不相预,而凶丰理乱出焉,究之矣。凡子之辞,枝叶甚美,而根不直,取以遂焉。 又子之喻乎旅者,皆人也,而一曰天胜焉,一曰人胜焉,何哉?莽苍之先者,力胜也;邑郛之先者,智胜也。虞、芮,力穷也,匡、宋,智穷也。是非存亡,皆未见其可以喻乎天者。若子之说,要以乱为天理、理为人理耶?谬矣。若操舟之言人与天者,愚民恒说耳;幽、厉之云为上帝者,无所归怨之辞尔,皆不足喻乎道。子其熟之,无羡言侈论以益其枝叶,姑务本之为得,不亦裕乎?独所谓无形为无常形者甚善。宗元白。 与刘禹锡论周易九六说书 见与董生论周易九六义,取老而变,以为毕中和承一行僧得此说,异孔颖达疏,而以为新奇。彼毕子、董子,何肤末于学而遽云云也?都不知一行僧承韩氏、孔氏说,而果以为新奇,不亦可笑矣哉! 韩氏注:“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,”曰“乾一爻三十有六策”则是取其过揲四分而九也。“坤)之策一百四十有四”曰“坤一爻二十四策”则是取其过揲四分而六也。孔颖达等作正义,论云:九六有二义,其一者曰“阳得兼阴,阴不得兼阳”;其二者曰“老阳数九也,老阴数六也。二者皆变,周易以变者占”郑玄注易,亦称以变者占,故云九六也。所以老阳九、老阴六者,九过揲得老阳,六过揲得老阴。此具在正义乾篇中。周简子之说亦若此,而又详备。何毕子、董子之不视其书,而妄以口承之也?君子之学,将有以异也,必先究穷其书,究穷而不得焉,乃可以立正也。今二子尚未能读韩氏注、孔氏正义,是见其道听而途说者,又何能知所谓易者哉?足下取二家言观之,则见毕子、董子肤末于学而遽云云也。 足下所为书,非元凯兼三易者则诺。若曰孰与颖达著,则此说乃颖达也,非一行僧、毕子、童子能有异说者也。无乃即其谬而承之者欤?观足下出入筮数,考校左氏,今之世罕有如足下求易之悉者也。然务先穷昔人书,有不可者而后革之,则大善。谨之勿遽。宗元白。 答元饶州论春秋书 辱复书,教以披张生书及答衢州书言春秋,此诚世所希闻,兄之学为不负孔氏矣。 往年曾记裴封叔宅闻兄与裴太常言晋人及姜戎败秦师于ゾ一义,尝讽习之。又闻韩宣英及亡友吕和叔辈言他义,知春秋之道久隐,而近乃出焉。京中于韩安平处始得微指,和叔处始见集注,恒愿扫于陆先生之门。及先生为给事中,与宗元入尚书同日,居又与先生同巷,始得执弟子礼。未及讲讨,会先生病,时闻要论,常以易教诲见宠。不幸先生疾弥甚,宗元又出邵州,乃大乖谬,不克卒业。复于亡友凌生处尽得宗指辨疑集注等一通。伏而读之,于“纪侯大去其国”见圣人之道与尧舜合,不惟文王、周公之志,独取其法耳;于“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”见圣人立孝经之大端,所以明其分也;于楚人“杀陈夏征舒,丁亥,楚子入陈,纳公孙宁、仪行父于陈”见圣人褒贬与夺,唯当之所在,所谓瑕瑜不掩也。反覆甚喜。若吾生前距此数十年,则不得是学矣。今适后之,不为不遇也。 兄书中所陈,皆孔氏大趣,无得逾焉。其言书荀息,贬立卓之意也。顷尝怪荀息奉君之邪心以立嬖子,不务正义,弃重耳于外而专其宠,孔子同于仇牧、孔父为之辞。今兄言贬息大善。息固当贬也,然则春秋与仇、孔辞不异,仇、孔亦有贬欤?宗元尝著非国语六十余篇,其一篇为息发也,今录以往,可如愚之所谓者乎?微指中明“郑人来渝平”量力而退,告而后绝,固先同后异者也。今检此前无与郑同之文,后无与郑异之据,独疑此一义,理甚精而事有不合,兄亦当指而教焉。往年又闻和叔言兄论楚商臣一义,虽啖、赵、陆氏,皆所未及,请具录,当疏微指下,以传末学。萧、张前书,亦请见及。至之日,勒为一卷,以垂将来。 宗元始至是州,作陆先生墓表,今以奉献,与宣英读之。春秋之道如日月;不可赞也;若赞焉,必同于孔、路优劣之说,故举其一二,不宣。宗元再拜。 答吴武陵论非国语书 濮阳吴君足下:仆之为文久矣,然心少之,不务也,以为是特博奕之雄耳。故在长安时,不以是取名誉,意欲施之事实,以辅时及物为道。自为罪人,舍恐惧则闲无事,故聊复为之。然而辅时及物之道,不可陈于今,则直垂于后。言而不文则泥,然则文者固不可少也。 拘囚以来,无所发明,蒙覆幽独,会足下至,然后有助我之道。一观其文,心朗目舒,炯若深井之下仰视白日之正中也。足下以超轶如此之才,每以师道命仆,仆滋不敢。仆每为一书,足下必大光耀以明之,固又非仆之所安处也。若非国语之说,仆病之久,尝难言于世俗。今因其闲也而书之,恒恐后世之知言者用是诟病,狐疑犹豫,伏而不出者累月,方示足下。足下乃以为当,仆然后敢自是也。吕道州善言道,亦若吾子之言,意者斯文殆可取乎?夫为一书,务富文采,不顾事实,而益之以诬怪,张之以阔诞,以炳然诱后生,而终之以僻,是犹用文锦覆陷阱也。不明而出之,则颠者众矣。仆故为之标表,以告夫游乎中道者焉。 仆无闻而甚陋,又在黜辱,居泥涂若?寅蛭然,虽鸣其声音,谁为听之?独赖世之知言者为准,其不知言而罪我者,吾不有也。仆又安敢期如汉时列官以立学,故为天下笑耶?是足下爱我厚,始言之也。前一通如来言以污箧牍,此在明圣人之道,微足下,仆又何托焉?宗元白。 与吕道州温论非国语书 四月三日,宗元白化光足下:近世之言理道者众矣,率由大中而出者咸无焉。其言本儒术,则迂回茫洋,而不知其适;其或切于事,则苛峭刻核,不能从容,卒泥乎大道。甚者好怪而妄言,推天引神,以为灵奇,恍惚若化,而终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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